在汕尾的街头巷尾,菜茶不仅仅是一种食物,更是一部流动的地方文化史。这种看似寻常的小吃,实则承载着闽南文化、广府文化和客家文化交汇的独特基因,而其中最耐人寻味的,是其背后若隐若现的多宗教饮食融合痕迹——它既非严格遵循某一种宗教饮食戒律,却又巧妙地容纳了不同信仰群体的饮食习惯,成为一种跨越界限的民间美食现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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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历史源流看,汕尾地区自古海上贸易频繁,佛教、道教、伊斯兰教和基督教等宗教随着商船与移民陆续传入,形成了多元信仰并存的格局。而菜茶的构成元素恰恰折射出这一背景:它的汤底常用猪骨或海鲜熬制,却允许食客自主选择配料——猪肉、牛肉、虾干或纯素菜料并行不悖。这种灵活性,既照顾到佛教徒的素食偏好,也不排斥穆斯林可选择的海鲜品类,甚至保留了道教“食养合一”的理念。民俗学者李伟华在《粤东饮食文化层积研究》中指出,这种“自选式兼容性”是汕尾民间饮食应对多元信仰的典型策略。
制作一碗地道的菜茶,更像参与一场微观的地方仪式。笔者曾在汕尾老城区观摩一位经营菜茶摊四十年的陈姨操作:她会在炒制配料时严格区分炊具,熬汤的大桶从不接触猪肉类食材;炸花生米与炒芝麻分开存放,因常有吃斋的老主顾光顾。“有人拜佛祖有人拜妈祖,但坐到一张桌上吃菜茶,就都是自己人”,她一边说一边将热汤冲入铺满青菜、粉丝、腊肠和虾干的碗中,热气蒸腾间仿佛能看到某种默契的共生哲学。
从人类学角度看,菜茶的“可定制性”构成了其跨越宗教界限的关键。它的基础架构是中性的:炒米、青菜、粉丝、花生、汤底,这些成分不触犯任何宗教禁忌。而附加配料(肉类、海鲜、内脏)则交由食客自选,形成了一种“核心共享+边缘自主”的饮食模式。这种模式与马来半岛的椰浆饭、伊斯坦布尔的混合烤肉有异曲同工之妙,都是多元文化社会中民间自发的“饮食公约数”。
值得注意的是,菜茶中的某些元素甚至直接源自宗教习俗。例如传统做法中必加的炒米,最初是道教祭祀用的供品;而撒在表层的花生碎,则与佛教斋菜中“以素仿荤”的智慧不谋而合。中山大学饮食人类学教授刘晓春认为,这类食物往往具有“双重编码”特性:对普通食客而言是风味,对信众则隐含仪式记忆。
如今走进汕尾的菜茶店,仍能见到戴着头巾的穆斯林妇女选择纯海鲜版本,隔壁桌的佛教居士吃着全素搭配,而基督教家庭可能更偏爱加入猪肉丸的经典组合。这种点餐时的自然选择,恰是汕尾民间社会长期磨合出的包容性缩影。它未经过刻意设计,却成为多宗教社群心照不宣的共处方式。
或许菜茶最深刻的文化启示在于:真正的融合并非消除差异,而是创造足以容纳差异的形式。它不强调信仰的边界,却用一碗热汤的温度,让不同背景的人都能找到味觉上的归属感。这种民间自发的智慧,比任何强制性的统一都更具生命力——正如当地人常说的:“吃咸吃淡都由人,但汤底总是同一锅。”